白鷺飛來無處停
媒體:新民晚報 作者:陳懷林
專業號:鄱湖人家
2009/2/23 16:30:52
寓居澳門凼仔島已有幾年,住處的陽臺隔海遙對澳門半島。白日憑欄遠眺,藍天白云下,新舊葡京、觀光塔和教堂山等地標建筑歷歷在目;入夜熏風徐來,遠近賭場流光溢彩,跨海三橋珠練影動。來訪的朋友們少不了贊嘆一番,滬上親友羨慕我住上“景觀房”,香港來賓則驚呼“煙花海景”。
不過,真正令我樂此不疲的景致卻在眼皮底下的那片填海而成的濕地上。這塊濕地東西長約300米,南北寬約100米,北面向海,其他三面緊鄰馬路。濕地的正中砌起了一個葫蘆形的池塘,南邊散亂地堆放著一些建筑材料。聽說原本此地要建一座名為“海洋公園”的游樂場,不知何故被擱置,后來又幾度易主,遲遲未能開發。沐浴著亞熱帶的陽光雨水,不消兩三年,濕地上已是芳草萋萋,麻黃木等灌木郁郁蔥蔥,幾棵高高的馬尾松鶴立雞群。
每年11月至來年2月,這片雜亂的濕地都會迎來一群“白羽天使”。大約有一兩百只白鷺、灰鷺和夜鷺,珍稀的黑面琵鷺偶爾也留下“驚鴻一瞥”。鷺鳥習性是早出晚歸,天色微明就紛紛外出覓食,黃昏日落才姍姍歸來,三三兩兩停歇在池塘邊的灌木頂上。插在池塘中的幾枝竹竿是白鷺最中意的歇足之處。從長筒望遠鏡里可以看到,白鷺將粉紅的細爪穩穩當當地抓緊竹竿的頂端,縮起長脖子,紋絲不動,任憑冬風吹拂起白色的羽毛,頗有幾分“寒江獨釣蓑笠翁”的風韻。
白鷺是警覺性極高的遷徙候鳥。我曾經幾次進入濕地拍攝,即使還隔著二三十米寬的池塘,我只要稍往池邊靠近,白鷺群即刻驚飛而去。后來我藏身池塘邊一個放置建材的工棚,將鏡頭從雨布的破口中伸出,有時也難以躲過它們銳利的目光。
面對電腦一日,眼澀腦枯,閑看白鷺或棲或翔,聆聽鳥鳴千啼百囀,自是清心明目,靈感有時也不期而至。我教過的澳門高級警官進修班請我在畢業紀念冊上題字,我即選用了一幅以葡京酒店為背景、白鷺在夕輝中翱翔的照片,題上“入紅塵不染白羽,涉江湖專捉蛇蝎”。
去年初秋的一日,驀然見到一輛挖土機駛入濕地,用抓斗在池塘北面清理出一條小徑,我即刻擔心起“小精靈”的命運。入冬以后,眼巴巴地盼著,池塘邊的灌木叢卻再不見白鷺的蹤跡,連池中的竹竿上也空空如也。圣誕元旦休假歸來,我驚喜地發現濕地東面的幾丘灌木上棲息著幾十只鷺鳥。日復一日,白鷺越聚越多。從陽臺上眺望,那片灌木叢彷佛成了秋后的棉花田,密集的白鷺如綻放的棉桃朵朵。在夜幕將臨時點算,一月底已有五百多只,到了二月初達到近千只。在大酒店時明時滅的霓虹燈光下,大群白鷺影影綽綽,雖還有幾只輾轉低徊,大部分似已處變不驚了。我猜想,這批鷺鳥原來的棲息地應該是凼仔和路環島之間的紅樹林,那里近日正在興建號稱“金光大道”的博彩業中心,塔吊林立,打樁機雷鳴,失卻家園的白鷺不得已只能遷居此地。在“紅塵萬丈”的澳門,這片人造濕地也許是白鷺最后的避難所了。
白鷺們的新居隔著一條窄窄的水溝,就是車來人往的馬路。起先我還端著相機,小心翼翼地從路邊的樹叢縫隙中“偷拍”。見白鷺對我視若無睹,干脆架起三腳架,在鏡頭里細細觀賞“鳥”生百態。高處的林梢是鳥兒們的必爭之地,遲歸的白鷺想立錐高枝,唯有揚爪斗喙,同捷足先登者一決高下。也有的白鷺情侶只顧在草叢深處摩頸交翅,卿卿我我。不過只要一有大的響動,白鷺們即刻蹬腿振翅,群飛而起,一時白羽蔽空,咿咿呀呀的鳴聲不絕于耳。它們盤旋飛掠幾周,又紛紛翩然落下。將落未落之際,白鷺不停地倒扇著雙翅,頭頂的兩根翎毛仿佛翹起的小辮,連同后屈的修長雙腿,在暮色中構成一幅曼妙的剪影。
除夕日近,心里喜憂參半。喜的是,今年春節若有此雅伴相陪,悅目賞心之余,還可以從容拍幾幅“濠江白鷺圖”;憂的是,凼仔的煙花燃放地點僅一箭之遙,已是一夕數驚的白鷺如何經得起除夕夜石破天驚的爆竹煙花。
臘月二十九,眺望窗外,發現白鷺竟不見了大半。到除夕中午,出現了罕見的一幕,剩余的一百多只鷺鳥不同尋常的聚集在池塘邊的三棵馬尾松的枝干上,正詫異間,鳥兒們齊齊騰空而起,在濕地上空緩緩地盤旋了三圈,仿佛同站在陽臺上的我道別。然后,向著北方迤邐遠去。難道白鷺真有靈性,知道適時避開紛擾的人間?
初二飲茶,當地的朋友說,你陽臺下面的空地就要動工興建40層高的豪宅了。不知今年秋天,澳門還有白鷺過冬的一席之地嗎?想起南宋詩人虞似良的名句“東風染盡三千頃,白鷺飛來無處停”,心中不由地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