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他,就沒有這片天然的山杏林,就沒有這片無邊的花海,就沒有這個自然保護區;沒有他,周邊的蒙古“王爺”們早就把這片山杏林蠶食待盡了,人們早就把這片山杏林砍光變成了百頃良田;沒有他,林場早就把這里栽上了大片大片的白楊樹,如果真那樣,半拉格森村早就被流沙埋在了沙海里;沒有他,當然,也就不會有今天這個故事。
他叫王海,大高子,1米82,今年90歲,腰不躬、背不坨,耳不聾、眼不花。典型的瓜籽臉,尖下額,簿嘴唇,高高的鼻梁直通天庭。眼睛雖然不大,但要盯住你,都能扎進你骨頭。他哪樣都好,就說話嗑吧。有時嗑吧大勁了直跺達腳。他在這一帶,也算是一個挺霸道的主兒,所以人們又都管他叫“大王”。
大王年輕的時候就“力量”,一身的健子肉,“格楞格楞”的,那手賊有勁,稍微一用力,你就得“媽呀”一聲,煞骨地疼,一般的人不敢和他照量。
他的黨齡得從朝鮮戰場上甘領戰役的坑道里開始計算。那年他24歲。用他自己的話說:“啊、啊,我入黨,啊、啊、賊簡單。就、就、就指導員吧,跟我一宣布:王海,你今天入黨了。啊、啊,我就入黨了”。不止一個“啊”,我寫少了。
他是火線入黨。那是個血的祭日。1952年11月24日,他一輩子都記死了。當時宣布的入黨名單一共13個人,都站成一排,舉手宣誓:“……永不判黨”。
就在那天夜里,部隊開始大反攻。戰斗打得異常激烈。雙方一開火,沖鋒號就響了。那子彈像暴風似的,“嗖嗖”從人腦袋上過,誰都不敢抬頭,人們貓著腰踩著尸首往前沖。
部隊推進大約兩公里,遇到了麻煩。敵人用20多輛坦克排成一道屏障,就在坦克與坦克之間的縫隙間,20多挺輕重機槍,布置一道火力網。部隊被壓制在一個洼地里。
連長大聲喊:“王海,帶三個爆破組,給我炸掉”。
“是!”王海當時是爆破班的班長。聽到命令后,爆破組象石頭滾子一樣向敵人坦克滾去。大約十分鐘左右,傳來一連串的爆炸聲。敵人的機槍啞了,坦克鏈子和烏龜殼飛上了天。沖鋒號又象山歌一樣響徹夜空,是那么的美好和動聽。
那天夜里,王海帶領爆破組先后滾了四次,也犧牲了5名戰士,摧毀了敵人四道封鎖屏障。為后續部隊反攻,開出了一條血的通道。
每當提起這件事王海就掉眼淚。他說:“啊、啊,我是撿一條命。啊、啊,是、是我們排長、啊、啊救了我。”
他說,救他的排長也姓王,叫王鐵。剛入朝的時候是副排長。在第二次戰斗中他負了傷。是王海把他背到戰地醫院,給他輸了200毫升的血。傷好歸隊后,王鐵提了排長。
王海說,在上甘嶺的坑道里,我們倆是過命的交情,一口水,他給我留半口,一把炒面,他分給我一半。就象親哥倆一樣。我的入黨申請書都是他幫我寫的。
戰斗進行得很順利。天剛“鳥蒙眼”,敵人開始反擊了。一堆一堆的敵人,象螞蟻似的向我方運動。我們沒容鬼子功夫,一個沖鋒就干到敵人腳根底下了,一頓刺刀“侍候”,敵人立碼就掉屁股了。有的干脆,把槍一撇,腦袋朝下、屁股朝上,兩手一舉,投降了。敵人都叫咱志愿軍打“沭骨”了,見影就蹽。
就在雙方白刃格斗最激烈的時候,敵人的炮彈來了。突然,一顆炮彈落到我兩米遠的地方,就聽排長大喊一聲:“王海”!一個箭步,就把我撲倒了,壓在我身上。炮彈炸響了,我就啥也不知道了。
后來我在醫院醒了的時候才知道,王鐵為了掩護我犧牲了。我也被炸折了兩根脅骨。王海跟我說,朝鮮戰爭是最殘酷的,美國鬼子心狠手辣。他們也不管有沒有他們的人,一頓炸。有不少聯合國的兵都是在拼刺刀的時候給炸死的。
1953年10月,王海復員了。回到了他的家鄉吉林省瞻榆縣(后與開通縣合并兩縣各取一個尾字即現在的通榆縣)。
組織上沒有忘記這個朝鮮戰場上的戰斗英雄。回來后安置在瞻榆縣公安局,當了一名人民警察。可是他只干了一個月,說啥也不干了,自個跑回了家。為啥?他說:“啊啊,那玩意咱咱干不了,啊啊、天天天天、審犯人。我這嘴還不行,說話啊啊不趕趟,啊啊、一句話沒說完,啊啊人家替我說了。啊啊我一急眼,還、還,好、好動個手。啊啊有一回,有個犯人,啊啊我沒犟過他,他學我嗑吧,我啊啊上去啊就是倆嘴吧,打狠了點兒,掉兩個門牙。啊啊事大了,局長把我叫去,啊啊啊好頓尅。局長要處分我。我說啊啊你別處分了,我自個處分我自個吧。局長問,咋處分。我說,啊啊啊,我把我處分回家得了。說完啊啊我就走了。”
就這么簡單,王海回到了他的家鄉,通榆縣包拉溫都蒙古族鄉半拉格森村。這是通榆縣最偏遠的一個村,距縣城200華里。中間有一條河,文牛格尺河。半拉格森村就座落在文牛格尺河的南岸。這里風光秀麗,水草豐美,漁歐成群、雁鴨成陣。沿河兩岸長滿了一人多深的堿草。60年代,這里是共和國的天然軍馬場。每年都有千匹駿馬從這個養殖場走向全國各地。80年代中期,這個軍馬場撤了。“鐵馬”取代了軍馬,曾經一度耀武楊威的軍馬,從此淡出了這片草原。
村西頭就是就是王海的家,一眼望不到邊的天然山杏林兩千多畝。每到仲春時節,山杏花競相怒放,姹紫嫣紅,滿坡雪海,恰如初夜里的繁星,閃著亮,眨著眼,燦若星河,伸展到無限的遠方。那指甲般大小的花朵,邊緣是白色的,接著是粉白色的,往里是鵝黃色的花蕊,底部是紫紅色的紅蒂。那顏色自然過度,分不出層次,渾然一體,簡直達到了盡善盡美的極至。大自然的鬼斧神功把這小花雕琢得如此精美,堪稱一絕。更令人叫絕的是,老天不只把功夫下在一朵花上,而是兩朵、三朵,滿枝滿樹,織成一片潔白的云霞。像一個個少女披著彩衣,在微風中翩翩起舞,含情脈脈,逗起一陣陣漣漪。偶爾有幾許花瓣兒落在手上,飄到臉上,鉆到脖子里,輕柔柔、軟綿綿、癢酥酥的,散發著一縷淡淡的清香,讓你心醉。
王海回家的第二年,擔任了半拉格森村黨支部書記。一干就是15年。那是1968年春,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疾風暴雨也沖擊到了這個偏僻的小公社。王海做為第一個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被揪斗了。他的第一大罪狀就是破壞革命生產,不讓砍山杏林開地。當時斗他最狠的是生產隊長吳吉格了,蒙族人。也是當年王海處理他最重、罰他最狠的人。
1966年,吳吉格了當生產隊長,生產上不去,糧食不夠吃。吳吉格了就想把杏樹林開成耕地,多打點糧食。于是,他就派人到杏樹林砍杏樹。王海當時是大隊書記,整天騎個大走馬,這瘩噠蹽蹽,那瘩噠瞅瞅。正好叫他給撞上了。這個氣呀,他把那些砍樹的人罵吧一頓,騎上馬就找吳吉格了去了。找到吳吉格了不由分說,一頓臭罵,當場就把隊長給擼了,那還不算,還罰了人家半年的工分,最后責令吳吉格了采一麻袋杏核,到秋給種上。
這事擱誰誰也接收不了。不說記一輩子吧,那也得記半輩子。這下可該輪到王海走背字了、倒霉了,趕上運動了,那人家還不得好好收拾收拾他,好好斗斗他。吳吉格了一家爺四個,輪翻上陣,口誅筆筏,最后都動了手,用皮袋抽。打得王海滿臉是血,誰都不敢攔。
這回王海也不“啊啊”了,一聲沒有。其實,王海是個熱心人,雖然說話有點嗑吧,還挺愿說。只要見一面,他就不忘,下次見了硬往家拽,喝上酒就開始“啊啊”,也不管你急不急,就一個勁的跟你“啊啊”沒完。有時啊啊得你都笑破肚皮。你笑他也笑,他也承認他是嗑吧。這回磕吧沒了。
這事大扯了。整不好下錯手要死人的。有人一看,不行,得趕緊上公社報告。公社書記一聽,這還了得。王海是戰斗英雄,人民的功臣,真要出點啥事,都得跟著吃鍋烙。他立碼派武裝部長到半拉格森把王海揪回來,讓他到公社反醒,準備游斗。說是反醒,實際就是保護了起來。天天有人看著。
王海有武裝部保護,就在公社好好呆子得了。可他非要整事。就在王海走后的第8天,生產隊全體出動,開始砍筏杏樹林。當時杏花正開呢,滿坡雪海,非常好看。王海聽說社員砍樹,就象熱鍋上的螞蟻,說什么也座不住了。他跟看他的民兵說上廁所,二上就從尿道子蹽了,不知擱那整一匹騎馬,一口氣兒干到杏樹林。
到了杏樹林,社員們正砍呢,王海大喝一聲:“住、住、住手!啊啊啊你們還還要要要不要命了!”
“咋地,要不要命咋地吧,你想整死幾個?吳吉格了上前說,今天你說的不算了,我說了算,給我砍!”
王海說“我看誰還還還敢砍。今個啊啊我也豁出來了”。上去就把吳吉格了的砍斧搶了下來。
吳吉格了的三個兒子一看王海把他爹的砍斧搶下來了,怕出啥事,呼拉就全上來了。二小子拽著王海的脖領子,上去就是一拳,一下燜到臉上,當時鼻口竄血,好懸沒倒下。
要不說還得當兵,王海在部隊呆了五年,也練過幾招,有兩下子。當時正是壯年。只見他把腰一貓,腦袋往下一扎,來一個黑狗鉆襠,一下子就把二小子拱個仰吧叉,上去一腳,踢個嘴啃泥。
王海用手一抹臉上的血,“啊啊啊,你們誰還還還敢上!他媽了個巴子的,還沒人了呢。老子在在在戰場上啊啊啊連美國鬼子都沒怕,啊啊啊還還怕你們幾個小小兔崽子。”
王海的姑娘和他老伴聽說王海正在杏樹林跟人打架,撤丫子就往地跑。到跟前一看,媽呀天,這臉都腫了,還一個勁的淌血。姑娘兩手抱著王海的腿哭著說:“爹呀,你就別管了,這杏樹林又不是咱家的,這坨子也不是咱家的,誰愿砍就砍,你現在啥都不是了,你還瞎管啥呀,讓他們砍吧!”
王海的老伴動情的說:“老頭子,你為這片山杏林得罪的人還嫌少嗎,多少人都恨你呀。這回咱可下子推手不干了,你就別再得罪人了。走!跟我回家去!讓他們砍!”
王海急了,他沖著老伴喊:“不不不行!你們都給我滾滾回去,我的事不用你們管!誰要是想砍杏樹就先砍我。有我王海在,誰要是敢動山杏林的一棵樹,我就和他拼!”
就在這時,一道狂煙,三匹快馬,來到跟前。武裝部長,軍宣隊代表,還有看他的那個民兵翻身下馬。
吳吉格了一看來了救星,拽著軍宣隊的手不放,說王海正在迫害革命群眾,破壞抓革命、促生產,必須要斗倒斗臭,再踏上一萬只腳,讓他永世不得翻身。今天晚上我們革命群眾一致要求批斗王海。
在那個時期,軍宣隊的代表說話好使,絕對權威。軍代表說:“從現在起,立刻停止砍筏杏樹林,王海是從公社跑出來的,我們還得把他揪回去。斗是一定要斗,由公社革命委員會統一安排。走!”王海被軍宣隊帶回了公社。
后來王海沒挨著斗,公社為了保護他,讓他進了學習班。
1970年,王海又回到村里當上了大隊革委會主任。
從這一年開始,王海每年都自己采一麻袋杏核,撤到被人們砍筏過的杏樹林子里。第二年,這些杏核就好象懂他的心,一個個晃著腦袋往出鉆,杏葉點頭哈腰的向王海表現。
1976年,通榆縣第六林場在包拉溫都建立。林場的建立使這里的林業資源得到了有效的保護。但也毀掉了很多的山榆,更新成現在的白楊樹。凡是能栽的地方幾乎都栽上了樹,最后沒地方栽了,林場把目光盯在了這片山杏林。他們要把這片山杏林連根崛起,更新成為300坰速生經濟林。于是,林場向上級部門打了報告。很快,報告被批準了。
可憐的山杏林啊,人們誰都不知道你在這里生長了多少年,那一米多厚的腐殖葉,上面是一層層的鳥糞,一腳下去就象踩在地毯上軟綿綿的。春天,山杏花怒放了,你躺在杏林里,閉著眼睛,身底下總是熱乎乎的,聞著花香,聽著鳥鳴,還可以品償酸酸的杏乳,那真是世外桃園的日子。如果真的被連根崛起,就是人類在大自然面前犯下了滔天大罪。
林場的拖拉機來了,王海早有準備,全家人都來了。他們誰都不說話,一下子躺在了拖拉機前邊的鏈軌底下了。王海說:“你們開開開吧,把把我們都都壓死就就就妥了。”
那誰還敢開了。駕駛員也不愿毀杏樹林。干脆,把車一閉,回林場了。
第二天,林場場長用車把王海拉到場部,開始談判。場長說:“王書記,咱們算一筆帳,看看你們合適不合適。”
王海說:“啊啊算啥帳,啊啊我們不欠你的帳。”
場長說:“算杏樹林的帳。我們聯合開發。300坰地,全部栽上速生林,成活后給大隊100坰,我們場里200坰。一坰地按2000棵樹算,100坰樹就是20萬棵。就憑這地,15年保證長成梁坨,一棵梁坨按30元計算,那就是600萬。你們大隊可是發了大財了。”
王海說“啊啊啊,我們大隊也也不想發這筆財。你場長也看到了,你們把那些山榆都掘了,栽上了楊樹。楊樹是起來了,你看那些沙子都跑哪去了,都叫風風給抄走了。那是離屯子遠,要是離屯子近,不得把屯子給埋上嗎。如果你們在杏樹林栽上楊樹,我敢跟你打賭,半拉格森屯子350戶人家,不出五年都得搬遷。你當是好事嗎?600萬你看到眼睛里了,你再拿三個600萬,你也換不來一個屯子啊。”
“上級已經批準了,我們這里是有文件的”。場長把文件推到了王海的眼前。
王海看到了,上面蓋著兩個大紅公章。
“有文件也不好使。”王海說,“文件是人做出來的,人,還能給他改過來,你信不信?”場長笑了笑點點頭。王海繼續說,“今天我告訴你,躺在你們拖拉機底下的是我們全家人,好在你沒敢壓。明天就不是了,是全村人。你要是敢再去,我就把你的拖拉機砸了,然后咱倆不帶紅臉的,上公安局,我判十年,你判一年。你回來飯碗沒了,你得要飯。我回來還繼續種地,老百姓照樣選我當村長。你信不信?”場長點點頭,那意思是我信了。
談判結束了。場長沒往前趕,這事就悄無聲息放下了。
一晃15年過去了。王海年紀大了,村書記退下來了,村上的事不再管了。千畝杏樹林再次受到考驗。
1987年,大興安嶺一場大火,把人們給燒毛了。
1988年,全縣落實森林防火公約,村村防火、戶戶防火,人人防火。林場又向上級打了報告,要在杏樹林中間打四條防火道。每條防火道寬50米,長2000米。也就是說,每條防火道要占去杏樹林10坰地。4條防火道占掉杏樹林40坰。這個報告很快就被上級部門批準了。
當時正是聯產承包。林場把這4條防火道承包給了村民。誰打道誰種地,一包30年。每年向林場交承包費每坰地500元。這一下子觸到了村民們發家致治富的興奮點。想要承包防火道的村民差點兒把林場的大門給擠壞了。最后林場決定,誰要是把30年承包費一次交清就承包給誰。這是硬件。
80年代,要一家一下子交幾萬元錢,還真不是一件容易事。當時萬元戶還為戶不多,林場就是在故意難為人。
誰知就在第二天,吳吉格了背著一麻袋錢來了。他把30萬往場長桌子上一拍,“我承包2條防火道,辦手續吧。”
手續順順當當辦完了。老吳開始籌劃怎么砍筏的事兒。
有人要問,吳吉格了咋那么有錢。人家老吳是這里的養牛大戶,家有二百多匹馬,二百多條牛。為要承包防火道,他把馬群挑了,還賣了一百多條牛。老吳是老莊稼人,會算帳。他知道,這20坰地承包后,3年的收入回本了。再有27年,都是純掙。一年最少整10萬,27年整多少萬?
王海傻眼了。現在他啥都不是了,也沒權再管杏樹林的事了,眼睜睜的看著杏樹林被人們一棵棵的砍掉。他真的要瘋了。他聽說老吳家眼看著就要動工了,拖拉機都顧好了,就等著杏樹開花就進梨杖。
王海沒仄了。他天天在杏樹林轉悠,就好象看一天少一天,不定哪天,“刷”的一下,這杏樹林就在他眼前永遠消失了。現在他是說也說不了,擋也擋不住,如何是好?
“告狀”!王海決定告狀。不能再耽擱了。耽擱一天,杏樹林就多一分危險。王海急眼了,他誰都沒告訴,一個人跑縣里找縣長告狀去了。
從包拉溫都到縣城有兩條路可走。一條路是趟過文牛格尺河,這條路比較近,距縣城200華里,路不好走,但一天就能到縣城;另一條路是從包拉溫都到通遼市,座火車,這條路是500華里,需要兩天時間。每到夏天,雨季到來,別無他路,只能走通遼這條路。人稱“包拉溫都賽北京”。
這次王海急,他只能抄近道,趟過文牛格尺河,當天到縣城,他急著要見縣長。按常理,人們出門都要打扮打扮,特別是見縣長,你穿的破衣陋叟的,人家笑話。王海也打扮了。穿一身警式“的卡”中山裝,戴一頂警式軍帽,胡子也刮了,下身套一條衩褲,手里拄一個茶碗粗的大棒子。給人一看,標準的農村村干部。太陽沒露臉,王海就出發了。
文牛格尺河是平原河道,寬30多里,豐水期可延至40里。王海是這里土生土長的,哪里有個坑,哪里有個包,哪里水深,哪里水淺,他對這一帶那可是太熟悉了。可以說是從小就玩水兒,一直玩到老,還多次從水里救過人,水性好。快一輩子了,他也數不清這條河他走了多少回,過了多少次。黑天,白天,風天,雨天,過河就象“玩家家”那么隨便。
王海心急,又有一個棒子做助手,走得比較快。有時候遇到小河溝,他一拄棒子一悠就過去了。太陽東南晌,還有最后一道河。過了這道河,就到了對岸,那里有小客兒,上了小客兒,兩個小時就到縣城了,王海心里還是挺高興的。
一高興,腳步加快了,還哼上了小曲:“太陽出來照四方”。你別看王海說話嗑吧,唱起歌來還真挺好聽。他邊走邊唱。離岸邊還有30米左右,他“啊”了一聲,不唱了。咋地了?右腿的腿肚子抽筋了,擰勁的疼。他緊忙用棒子支住了。
他站了一會兒,還是不敢動。他就試著用棒子代替右腳,左腿蹦,右棒子拄,往前又走了十多步,這下子壞了,左腿的腿肚子也跟著抽上了,站都站不住了,王海一下子跪在了水里。當時正是四月天,水砸骨涼。一個60多歲的老人,在沒腰深的水里,時間長了,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王海也著急了。他往四外煞摸煞摸,看看是不是有人,他好呼救。煞摸了半天,連個人影都沒看到。這時,他從上衣兜里,摸出一個小銅酒壺,擰開蓋,往嘴里倒了兩口酒。過了大約半分鐘,他又倒了兩口。這時,他覺得心里熱呼了。他把酒壺放到兜里,兩手用力一拄,沒起來。腿肚子還是不聽使喚。這回他把酒壺拿出來,一口氣,二兩酒全啁進去了。
王海跪在水里,大約10分鐘,右腿有點知覺了。他拄著棒子奮力一站,真就站起來了。但他不敢往前走,他把左腿在水里晃了晃,用手很勁掐了掐,試圖往前邁了邁,還是不行。這下可要了命了。這么涼的水,拔時間長了,不過血脈,將來就得成廢人。
王海呀,你說你圖啥呢。這杏樹林又不是你家的,都砍了與你有何相干呢?你不是自討沒趣嗎。
還有20米,王海尋思,今天真是倒霉透了。他多想碰到一個人,來把他背過河去。可是沒有。要說王海真是有經驗。他座下了,座在河里,屁股對著河岸,兩手用力拄著棒子,就象劃船。屁股一起,棒子用力一杵,屁股向對岸推進半米,他很高興,又用力一杵,又推進半米。一杵、一推、又一杵、又一推,終于,他把屁股劃到了對岸。
到了對岸,王海躺了一會兒,活動活動腿,還是不能走。他瞄準了一個漁窩棚,大約有一百米。這窩棚是來水時人們打漁用的。現在水小,沒人住。王海把棒子當成一條槍,匍匐前進。“匍匐”對他來說并不陌生。在朝鮮戰場上,“匍匐”是他的拿手戲。一百米,年輕的時候也就10分鐘。如今不行了,年令大了,干分鐘不行,半小時還是沒問題。
王海費了挺大的勁兒,到了漁窩棚,從上衣兜里掏出打火機把一堆葦子點著了。大火呼呼的燃燒起來了。王海盡情的享受,這也是他有生以來最貪婪的一次享受……。
后來,他終于見到縣長了。縣長聽了他的陳述,當場拍板,停止打道,不準砍筏。于是,留下了這片珍貴的山杏林。
當時看,這片山杏林真沒有太大的經濟價值,如今卻顯現出它珍貴的生態資源,為子孫后代留下一塊寶貴的財富。
從此以后,這片山杏林安靜了,王海也安靜了。可他卻為了保護這片山杏林,落下了一雙老寒腿。每到風天和雪天,這雙老寒腿就抽筋兒。抽大發了還得打打針,吃點藥啥地。
2002年五月一日,天氣格外的好,山杏花開始怒放了。
杏花林又開始接待中外的游客。王海還和往常一樣,早早的拄個棍子來到杏花林看風景。就在這時,十多輛轎車從遠方開來,到杏樹林跟前就停下了,20多人。為首一人看到王海問:“老人家,跟你打聽一個人認識嗎?”
“啊啊啊,你你你、打打打聽誰吧,”王海問。
“你們這里有一個叫王海的嗎”?
“啊啊啊,有啊,找他有啥事嗎?”王海又問。
“我們是來給他報喜的”。
王海說:“啊啊啊,他他都是一個土土土埋脖子的人了,還還還有啥啥喜呀”。這時,有一個當官模樣的人走過來,他一下子握住了王海的手說:“哎呀,你就是王海吧,不認識我了,你可是找我告過狀啊,你還記得嗎?”
王海揉了揉眼睛,仔細地看了看,“哎呀!你是是李縣長吧。你你看我這眼睛,不不不行了,老了,再再說,你你也發發福了,我我哪敢認那。你們這這是來來旅游的吧”。
一位工作人員介紹:“現在李縣長是省林業廳廳長了”。
“那那好啊!官官官越大越好。要不是你你李縣長一句話,啊啊這杏樹林早早早就完了,王海說。”
“老人家,我們是來給你報喜的。經省政府批準,這里成立省級自然保護區了,這下你該高興了吧。李廳長說。”
“啊啊是真的嗎?”王海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李廳長告訴他,這是真的。我們就是來選址的,在什么地方建保護局好呢。王海用手一比劃:“就在杏樹林邊上。”接著王海又領著他們轉了一個小時。
臨走時,廳長從車的后備葙里拿出一個兜:“老人家,這是我專門給你帶來的上好的杏花村酒,你償償吧。”
“這可不行,我無功受祿,咋能收你的禮呢”。王海說。
“你是有功之臣,對你的獎勵。沒有你,就沒有今天這個保護區啊。李廳長說,明年我還來,還給你拿上好的杏花村酒”。
王海接過酒,啊啊兩聲,還要說點啥,人家上車走了。
小車漸漸遠去。
王海拎著酒,站在那里一動不動……。